2013年4月8日 星期一

在一起

心宇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  20132月完稿

岩壁上的花朵
十二月初,冬天剛來,孩子被教練喚去參加全國青少年攀岩賽。
那個周末,從早晨到夜色降臨,滿岩館的成人,陪著岩壁上的孩子們走過笑聲、驚嘆、汗水、和全力以赴的一天。
所有組別裡,混齡的國小組牽繫了全場心思。從上午資格賽的上方確保開始,到下午八強決賽的先鋒攀登方式,那些幼小手足的微顫與滑動,牽動所有觀者的心與眼。
我們讚嘆,提心吊膽,感動,並由此深受啟發。

(小練習者 開雲  / 攝影 心楷)

其中兩個九歲孩子,一個女孩,一個男孩,幾乎是全然優雅的。綻放延伸著肢體,緩緩伸長了手臂,自然的扭轉,必要時的輕躍,一次次捕捉上方岩點。全然專注,彷彿正摘取崖上的花朵。輕盈,堅定,沒有懷疑。
大人們熱情的呼喊,緊張的目光,成了谷中滑過的風,無關孩子那一刻的完整。完完整整,身心無別。
終於來到超越身軀邊界的位置了。國小組的決賽路線與國中女子組相同,那兩個九歲孩子實在找不出突破身長限制的路徑。小小身影不倦地嘗試。不行,退回好休息的岩點,再試!不行,再回來休息,再試
崖壁上整整八分鐘裡,若是成人,很可能早因內心壓力與肌肉分分秒秒積累的繃緊而滑落,更可能流露出惶急尷尬。然而岩壁上的孩子,身與心沒有對抗跡象,緊張的升高只在呼喊助陣的人們身上。柔軟的身體,柔軟的心,只是合作,嘗試,與暫歇。直至時間終止。
我們都曾經,或終將不免面臨生命中無依無恃的懸空與崩解時刻。眾目睽睽,眼前既沒有前進的立即解方,也沒有他路他方和任何表象遮掩可供遁逃。那樣的時刻,還能如同岩壁上的幼小練習者,持續專注探索,自在歇息嗎?
心無罣礙,故無有恐怖。
最小的身體,呈現出最和諧最少耗損的運用;示現了最少的向外追求,最多的安住當下。
花朵般綻放,太陽般明亮。我親愛的小開雲,謝謝你,謝謝岩壁上所有的孩子們,如此照亮了六尺成人們的無由畏懼。

一段早晨的練習

(練習者 心宇 / 攝影 彥任)


        Samasthiti,站立祈禱。玻璃窗外有初冬微雨,地板溫潤,書櫃裡的書們安靜著。
梵頌裡聆聽呼吸,等待一呼一吸間的起始。
展翅,軀幹俯向地板,輕輕延伸背,前彎,左腿退,弓箭步。
後腳掌外旋踩地,雙手延伸往天,戰士一。手落地,右腳退,下犬。左腿前跨,通過弓箭往另一側的戰士一。手落地,收右腿回站立前彎。平背,雙臂如翅,上身起飛於空氣中相逢,合掌,站立祈禱。
再次展翅,再次俯滑向地
如此如此,一次又一次。一呼一動,一吸一動,直至無所間隙。涵蓋每個停頓,每次轉換,每處關節肌肉的微調,都浸入一呼一吸鋪展出的河流。
如水流,如血液,如閉上眼也熟悉的體內湧動的浪潮。
阻滯溶解了,微笑不由自主。
如此如此,一次再一次。梵頌流淌,肢體移動,無論懸空的一刻,踏地的一刻,劃過空氣的一刻,髮際沁汗的一刻,都在呼吸暖流裡。
是水流,是血液,是睜開眼也無需外求的飽滿。
沉重消失了,胸腔皮膚展開,像柔韌的畫布。
延展向天的雙臂漸漸走遠,穿越某個邊界時,背彎自然滑入脊梁,心,毫無遲疑的敞開。
如此如此,一回復一回,直至最終的收攏。
合掌胸前,Samasthiti
沒有任何語言,比真實練習本身更美,更真切,更讓人無所遁逃,卻又甘之如飴的領受辛苦。
因此我承諾了!一次一次。在呼吸中,在貼合的掌心裡;在倒立時無所依恃的傾倒時刻,在西方伸展式臣服的深深前彎裡。一回復一回,我承諾……就在此時此刻,囊括所有感受,一切景況。
從此皈依於練習,安住於呼吸。



在一起

曾經短暫地夢想成為舞者。然而,我從未正式學舞。
學生時期的戲劇演出,二十多歲時參與的各種身體工作坊和劇坊,直到接觸瑜珈。
漸漸明白,原來是渴望與身體在一起。
而舞者,看起來是如此的。
後來,走上瑜珈練習道途,逐漸看懂:是否身心一致,和角色形相或身體能力沒有絕對關係。
外相上看來在一起,與真正如此,是有所不同的。
只有某些時刻在一起,與時時刻刻皆在,也是不同的。
如同說到與做到之間,簡單的幾筆不同,可能意指地球與月球間的距離。
再後來,一次次努力著,祈願成為一個有承諾的練習者,因而開始切實碰觸到,外相的細微之隔,與內心的咫尺天涯,往往只在能否誠實地面對。
星球間的距離,轉念間,也可能僅是一線之隔。
誠實了,如果還有勇氣,去擔待自身的缺乏與限制處;如果還能慈悲,去容受那些自欺與盲目處;將是跨向融合的關鍵。
原來,身體只是一個象徵。我一直夢想的,是完整的與每一個面相,每一個角落,每一個無論在天界或在地獄的自己,在一起。
那時,外相融化,內裡穿透而出,成為聲,成為息,成為動;是最末端細微的指尖皮膚,是軀幹整體的挪移流動,也是深不可測無邊際的心想。即便短如剎那,靈魂也將成為真實的舞者。
念起、言動、作為,從此無二無別。


關係的動力

北上練習途中,與L慢慢談著。轉過一個大彎道後,L說,你覺得人與人之間關係的真正動力是甚麼?
你呢?我反問。
L:想要兩個靈魂一起做事。
我:想要兩個靈魂真實的了解與對話。
因而想起二十年前與C相戀時的對談---
C:最喜歡的是,兩個人可以一起學習某件事。
我:最喜歡的是,可以秉燭長談說出心裡話。
(你們呢?)
無數靈魂,為了心中願,在人世間具體著力於某一種關係:親情,友情,愛情,師生,同修,創業夥伴
於關係長養出的河流裡,沉浸於甘美的,顛簸於艱困的,瞋恨於變異的。模糊了原初,忘了來自深處,關於在一起的起源動力。
以為所有的可能都止步於此了!以關係的一種,覆蓋了其他可能,因此關係破裂時,往往等同於世界破裂。
忘了那只是靈魂草原上的一種花朵。
那兒還有好多可能有些只開於早晨,有些隨溫度幻化光澤,有些花貌豐盛不結果實,有些重覆綻放於年年春天,也有只與星光夜色相應的
我們能全然經歷眼下此刻花朵的盛放,又不為其所繫縛,於消散時,當轉為他物時,不決絕沮喪執著於原貌嗎?
情緣淡薄時,可以知道並不是與人間對話的可能斷絕,只是這個關係的花葉果實已落地化土了。
穿透生命歷程的層層覆土,再次看見靈魂在關係起源處植下的種子。看見在一起的無數可能。
於是,親近過的可以成為陪伴生命探索的助力。愛人得以成為同修,親人可以單純為守持生命早期的滋養,師生能夠走向肝膽相照的知交
將生命裡一次次特殊的鍾愛,曾以為唯一的摯愛,轉化為連結世間,滋養周遭的更大動力。
親愛的,那時我們相遇的起源動力,將化為燭照生命路途的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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