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宇 2015年1月
親愛的卡普斯先生,放下澆花壺走出門外時,你已經離開了,連遠方的餘音皆無。
安安靜靜,小園、木椅、柏油路、葉片、藍星花上,只餘冬日午后暖黃的陽光。照眼都是明亮,顯得樹下團團的陰影份外濃烈。溫風捲起路沿的小小落葉和紙片。巷弄成了天地間長長無邊的透明容器,溢滿流動溫度。
而我,只想拿起掃帚,拂過洗石子牆角,讓墜落的黃葉與桂花輕輕聚首…,一同成為靜靜流著的,風景中的一部分。
你一定知道,這樣的時刻,安靜、飽滿,彷彿詩句可能忽爾墜落的時刻,我特別容易想起你。如同與我自己說話。
藍星花在冷冬中一向容易憔悴,部分葉叢黯黃了,花仍多少開著,但細薄淺淡於夏日的燦爛。軟枝黃蟬的藤枝常喀答、喀答掉下自青綠轉成鮮黃斑褐的橢長葉片。金露花不開,繞著周圍自個兒拓長成叢的百合球莖,卻在冬末生意盎然地發芽吐葉,蓬蓬青綠,快意地拓展著圓周。
同一個時間,同一個範圍,大自然中合於時節的與不合時節的一向同在,枯與榮,生與沒,美與衰頹。那麼,我的心呢?
我和生命之間,面對面時,是同時在,還是不同時?
許多年之後,我會特別想起剛剛成為去年的時光嗎?
卡普斯先生,一整年中,我對著許多等待中或來臨的點頭接受:接下來的練習方向,與外界連結的方式。
以及,清晰面對了醞釀前行早有時日的抉擇:情感與生命階段的取捨。
那些日夜站在懸崖邊緣的絕望時刻;那些腳下再無一物,胸中吶喊膨脹欲裂的時日;以及那些彷彿意外來臨的清明,剎時照見的勇氣。和談,原諒,放手,重來,…一切都在發生。
融冰迅速成大河,夾著歌聲與迅猛沖刷流過,漲滿河岸。豐盛與艱難、開闊與挑戰、斷裂與新途,同時來到。
我清楚經歷了應允與放下畏懼的力量。
今年,我將專心做減法大題。
在外顯的言行中不斷回返,覺察,清澈內裡。從來不願所謂的意義,文字,行為,成為虛浮伸張的外相。
無論站在逐日寬廣的流域前,或是回返昔時林間小溪,我想保有獨立清晰,完整純粹的心與眼。這是初衷也是前路。
謝謝你日前於我疲憊低落時,看見我言行裡,習性浮起,被自以為無依無恃不被理解的委曲模糊了的眼光。
你說:「再深入一些,彎再多轉一點,感恩再多一點,有些畫面就清晰了。跨過語言能理解的領域,超越懷疑和隱約委曲的憤怒……。」我立刻清醒了。
你指的一點沒錯。那日獨自練習後的大休息裡,以為委曲傷心的剎那,我的眼淚卻沒什麼意思想流…,全無昔日傷心之淚的泉湧。些微錯愕。心以傷心之姿演出沉落劇碼時,身體情緒的反應卻平靜誠實不多配合。
我明白了,自己早比以為的更安然強壯。這才是現在的真實。
持續練習的根鬚漸漸長入神經系統,重塑、微調著我內在曾偏移錯接的河道。只剩下心的習性了!和那些,情緒記憶湧出時的絮語。
你知道的,我們的相識彌足珍貴。第幾次了,當我以為雙足空乏,你點我看見周遭早已存在的珍貴,與我本具的明晰。
季節枯榮,外來毀譽,心的起伏,本質原相通。枯是外貌,榮也是;毀只是言語,譽也是。季節的前行在枯榮間無所毀損,即使看來面相多變;心在言語與情緒記憶的波湧間亦可如此安然。
那麼,親愛的卡普斯先生,我要微笑浸入水面了……
傾聽深處的細微流淌,
等待滑過指縫的驚奇和撫觸
於龐大靜默中,看見水面上的遼闊天空
自在步行,停下,彎腰,撿拾
岸草邊細看春天遺落的花辦
讀夏日奔河於岸石上留下的刻痕
讀進去 深深看見
直到大河與靜水,於生命中無邊同在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