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9月19日 星期四

瑕疵----給卡普斯的第十四封信


心宇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20130918日晚



(單腿上弓式  心宇 / 彥任  攝)


我們要如何計數這些片段?
又要如何放下這些片段?
卡普斯先生,由屋頂懸下的白色星球燈映照於夜晚練習室的玻璃帷幕。一些折射和輕微扭曲,使它們更像漂浮著了。
黑夜為底色,藍色閃電玻璃窗外乍現。
中秋前夕,颱風將臨。
下課後,坐在禮敬的矮木榻上,輕握溫水瓶,聆聽一切已去的,未去的。我的身影也鑲入了落地玻璃。暖黃光線淌過木地板。
音量轉到六的《Mata》梵頌歌聲,吉他伴奏,提琴間或,如浪披湧,浸潤了我的脊背。
練習室正處於練習者們身驅離去,卻仍滿滿留下的能量中。
這些時刻,這些最飽滿,平靜,最沒有自我,又清晰覺知自身的時刻。
看著玻璃中的映現,看著練習室由淺色樑柱,原木拉門,黑鋁窗框,捲簾,燈光,夜風所切割出的繁麗層疊,幻境般的美。我輕輕閉上眼。
是的,幻境。親愛的卡普斯,我們已經知道了。這些都是幻境。
這具血肉溫暖,努力生活,會痛苦會愉悅的軀體亦是。

美食,華服,仍放不下的情愛,都不是真實的快樂。
我們早在一次次事後深細入心的空虛感中驗證了。
而這條練習路呢?期間的汗水,爭取,躊躇,滿足,平靜,奮戰或放鬆,也都仍不是。
最終也要放下的,連手中僅存的這份練習。無依無恃,沒有不變的永恆。
這份了解,是凡間最大的瑕疵,還是最大的禮物?
當我們終於徹底接受變幻,無常。終於可以無懼無顧盼的站在無依恃的邊界上時,真實的自由會來臨嗎?
想起那年寫的詩句:
「我將在邊界處跨向再無邊界處
    閉上眼
    如淚滴
    如早夭橄欖
    以微小的沉重下墜

   
睜開眼時
    能不能  像古老的航海者
    發現盡頭處沒有深淵
    不是墜落
    只是
    星子般滑過長長夜空
    滑過遙遠迢遞的海洋
    滑過日光與月光
    金黃與暗稠
……
能不能,只是星子般滑過長長夜空
親愛的卡普斯先生,這個詩意,將傷心與深愛刻骨銘心融和的我,原也是幻覺。
那個憤怒,決裂,與身邊人固執相待的我是幻覺。
那個柔軟,耐煩,撫慰幼兒的我是幻覺。
那個在課堂上全心給予,成為發光法器的我,也是幻覺。
如何站在這個幻境築成的世界裡,紮實走路,層層剝落對每一方幻境的摯愛不捨,或嗔怒防衛
如何徹底的經歷,卻不帶雜染與糾葛。
如何憑藉這充滿瑕疵又絕美無二的人身大禮,回報這個世界。
細看你昨日的語句:
「雖然我們在人生很多的部份支持了彼此,也彷彿在記憶中隱略了曾有的貪求不得與痛苦;閱讀著過往的細節,仍在那些抉擇的剎那,感受到自時光的縫隙中長出的不捨
當然該過的都已過去,所有掙扎,矛盾,痛苦,彷彿已是別人的人生。看的時候,仍覺心酸。回想過去,心碎或心痛似乎成了後山的紀念碑。我們往前走著,帶著撫慰過的微笑
那些輪迴中的懷舊之情,那些時光縫隙中的不捨。
親愛的卡普斯先生,都說大疑之後,會有大信生起。我等待那個真實的答案,在持續的前行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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