旅行
心宇 2014年8月26日一稿;9月25日二稿
座位成了移動的窩。安靜,喜悅,興味盎然。看世界在周圍繁衍盛放,…遇合,衰頹,興起復消失。…
小時候全家出遊,不論長程短途,我很少在車上睡著。尤其午后,除了開車的爸爸,當媽媽與弟妹隨車搖擺入夢時,坐在車後座中央的我,直接看穿前方整片景象,加上左側右側的切割窗景。
平淡直去的灰色省道;大片跳進眼眶的海;曲折巷道,商家,清涼樹影;雨濕了的墨黑路面,水花濺過;直往天邊炎熱耀眼的南方柏油大道,海市蜃樓;無際乾風裡,安靜沸騰起落伏動的草原…。
我確實喜歡,在旅途中觀看。車上座位成了移動的居所,一點不想結束。
有時,似乎也稱不上旅途,是十八歲後外地讀大學時的返家和返校之路。
大一、大二常常坐漫長巴士,從中壢繞進桃園,回返高速公路,到東北角又進了基隆,最後沿濱海公路回宜蘭。
返校,自然有媽媽為我準備的好吃滷味、水果;若是返家,我總在中壢客運站買上麵包、飲料---那時愛吃青蔥鹹麵包,也還會吃火腿麵包,愛喝光泉茉莉花茶。為接下來搖搖晃晃的三個半到五個小時---看是否塞車,備妥糧食。
那是一種遠足的初心。
當時這個世界所謂的「時間」,與我還算和諧共處。”浪費時間”這檔事威迫尚弱。
即便客運氣味不佳,二十多年前還會有阿公坐鄰座抽菸,得跟阿公聊聊天好讓老人家熄去菸火;也可能坐著他校攀談的學生;或偶遇半生不熟的同校人而無法完整安靜於觀看中…;但一切無妨。幾乎可以說,我的心好整以暇地準備經歷這段旅程。
到底為什麼挑了這麼長的一條路線?是因為火車得到台北換車,車班少,難接車,慢分時不免演出月台狂奔,不如一路在客運上晃盪嗎?還是因為當年假日火車票難買,總需提早好些天到車站排長龍也未必能如願?
巴士塞在桃園馬路口,興味地瞧著一群群周五放學湧出校門的高中生,不久前我同樣那模樣;基隆瑞芳常朦朧著濕濕雨霧,巴士緩緩彎過海港邊小鎮似的道路,經過東北角美麗濕潤的翠綠山壁;還有,一直喜愛晴朗午后濱海公路上下起伏中的那場驚喜---
陽光金黃,巴士在彎道上努力爬著爬著,爬著爬著,即將觸及天空時忽然往下滑落,大海便由彎道陡落處耀眼升起,碧藍無比!
坐在前排完全無所遮掩,整座閃亮無垠的海展開了,如同那一刻的心,很大,很單純,沒有止境。
這些平常的、久遠的、幾乎可被視作毫不出眾,一個人的微小旅程,多年來不時浮現腦海。像天光下平靜清晰的碎片,全然異於生命中某些回憶隱含的悵然憂傷。
其中,一個人坐著火車的旅程最是享受。那時沒有迅速奔過非常合乎效率的高鐵和地下化捷運,嗯,就只是坐火車---普通、平快、莒光、復興,自強號是最高級了!
那完全是萬花筒,又更安靜、深刻、廣闊許多。
透過車窗,以各停靠站的月台為展演主軸。
無比專注觀看月台上的人們:靜止或移動,神情與打扮,獨自的結伴的,相愛的怨怒的,焦慮的快樂的…。看陽光從窗外、門框跳入車廂。安靜睡著的小站。看鐵道兩旁各式菜園、各種奇特組合的圍籬:浴缸、保麗龍箱、選舉旗竿塑膠布大小鐵皮…。
世界的臉沿著鐵道鋪展開來。
我因此於安靜中滿溢,微笑,興味,寧靜無比。
一如年少時每日晨光裡上學走過的小路,平凡屋舍,參差巷弄,隨季節輪換的蘆葦、薑花、稻田、荷池,田野初醒的氣味。冬夜臥室大藤椅中抱書聽遠方火車鳴笛;夏夜陽台鞦韆架上聽魚躍水池的清響。
那些時刻,一次次清晰體會:既是一個人,亦與周圍同在;雖只處於一個座位,一個房間,一個步履,又深感無限廣闊。
生命的河流未被內在傷痕障礙時,孤獨、一個人旅行、靜默、觀看…,都是如此自然本具的生命面相;不含害怕拒斥,不是悲傷,也無需渴求爭取,迫切以其為療癒。
那是生命原本自有的,於日常時光和不同生命階段中湧動,好使人細細聽聞,深深眼嚐,緩緩行過身處之景象,觸碰世界的光影。
聽過台東三仙台卵石灘與海浪合唱的歌聲嗎?
一片片長久的,孤獨的時光,積累出彩色的卵石海岸。它們之間創造出的空隙與氣流,讓生命浪潮湧上時,唱起歌。
唱起歌
黑暗潮浪瘋狂時,唱起歌
柔軟奶昔般浪群湧入時,唱起歌
陽光裡明亮奪目碧藍大浪上岸時,唱起歌
記著 口袋裡放好一顆鵝卵石,
在生命一刻刻微小或劇烈的移動時刻握住它
在嘈雜停滯對抗的生活裡傾聽它
允許內在的湧動靠近它
那麼 時光的空隙將來臨
2 則留言:
這些時間的風景,真的得細細慢慢的照看。然後我才真的聽見空隙裡的海濤聲。最後一首詩,挺神奇的。
那些歌聲,就那樣,從我的心裡,出來了
心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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