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路

心宇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2014年1月31日

我們愛著，我們失去著，我們前行著。…

旅程

非常晴朗的冬日。

上午，探望經歷第二回合放射線治療的高中同學F。看見病苦羽翼下的強大剝除力量。看見F在這當中的堅強與重新抽芽的自我檢視。

身軀血肉削減的同時，習性的原貌漸漸透露。病痛直捷推迫人們，打開眼睛，以新的眼光看待自己與身邊人。思考所謂的輕重，所謂的個性差異，看見以往的行事方式，…看見所謂的這些那些造成的眼前結果。

而再之後呢，在走向康復或繼續披覆病痛羽翼的路上，能不能延續這力量，繼續看見這些所謂的以往和起因，也可能不是真正的原貌原因。或許只是指路牌，是謎語的題面…。一層一層，揭去它們，靠近內裡，靠近更大的可能…。

 

後來，和同去的魚離開醫院。走在午後陽光裡，走在前往我下午練習教室的巷弄中。

(我說：我們真的四十多歲了…。)

十五到十八歲間，那些騎著腳踏車，背著書包走過宜蘭街巷田野，一同讀書放學，一同友愛鬧彆扭的時日裡，真的無從想像。無從想像今日這般的會面時空，這般一同走過台北街頭的我們。

(我說：應該是近四十歲開始，對年齡數字沒了實際感…。)

彷彿年少時的想像極限到了，三十五歲後，開始進入不曾想像的行程與風景。

一方面，似乎是更成型的自己了。(雖然，這裡面有那麼多積累習性形塑的假面等待穿透。)

一方面，又彷彿完全不確定。

說不太清、看不太出自己幾歲。或者應說，幾歲可以界定自己？

三十歲的步伐身影，五十歲的眉頭，四十歲的眼神語氣，五歲的執著與十七歲的笑聲…？

數字變成虛設，某些感知則逐日清晰。

前路依然如同以往的未知，但比以往更願意這未知了。(某些時刻，這願意甚至帶著一種寧靜的欣然)……彷彿開始覺察，一切未知中---無論困境或歡欣，必含有某種熟悉的質地，久別的重逢。

更明白這之後的分合聚散，將較往常以更大的力量，更強烈的型態，更常有的頻率出現。

如果用無條件進位法，我們可以號稱人生近半百！內在的成熟軌跡，才開始漸漸清楚。

人生的前半，長身軀，長具像可見的外相擁有；長尋尋覓覓，長信疑參半的內在啟程。

旅程早開始，也才剛開始。

或許，我們從來不會準備好，但也從來都在準備。只是無論如何，這旅程上的資糧往往不是我們曾以為的。

如同爬山健行，你或許認真蒐集了資料，或許隨興的問過經驗者，但，多多少少備好了背包、水瓶、乾糧、適當鞋襪、或雨衣…。

隨著行程前進，才發現迫切需要準備的遠不是先前所齊備的，甚至不是腳上那雙鞋，而是學著如何協調腳步與呼吸。(…啊，怎麼搞的！呼吸在哪裡呢？)

然而，已上路了。於是你在你的合腳(也可能一點不好穿)的鞋襪中，全心的！倍速於以往的！投入呼吸與行走節奏的學習。一直到…能從容看著風景。

 

然後你知道該捨棄什麼了。

然後也才明白，放下這些原本以為需要的準備，正是一種準備。 

旅程進度不見得如你以為的外顯、節奏明確。(是啊，全然確定的行程細節和途中遇見，或許就不是旅行了。)

一如墊子上的練習，正以為自己原地打轉好久，了無進境…。某個體位細節的微調裡，某張同伴為妳拍下的練習照，某次久違朋友的交談中，…赫然看見！自己早深深踩進旅程，而且紮紮實實走了好一段。

因著這麼全心地投入著練習著，沒意識到外相時光的移動。才發現，之前遠遠瞻望的背影，現在已是你身邊的同行夥伴；…之前混沌隱約的某塊遠景，像忽然戴上眼鏡，清晰明亮起來。

山影分明，落在山脊上的陽光，像你熟悉的筆觸。

在那之間

“彷彿在字與字之間，看到無垠空間…。一旦進去，無邊際的浩瀚。

我可以感覺即將有一種轉化，無法以文字語言形容。

是的，我會離開。…我們都會離開。我屬於你，也不屬於你。

如果有一天你也來了，記得找我。再一次在一起。…”

 

那麼些隱微的剎那，身體的、心智的，我們感覺到即將躍升的空間；可能前往的浩瀚。

難以形容的轉化的預感，像心底的熱度醞積膨脹。慢慢填滿。

如星火，在很深的內裡，腦殼深處。

到底會不會，有一天燃亮宇宙呢？…

往前走，才知道。

 

我們愛著，我們失去著，我們前行著。

註:標號“ ”中的語句片段，源自電影<雲端情人>。